一发完，有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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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在放学时收拾东西的时间总是比其他人长上三分钟。

然而他的室友张佳乐一早就眼巴巴地等着下课，铃声一打立马抓着书包跑出去了。其他人也都差不多，速度最慢的不过要检查教室的班长喻文州，此时连他也已经离开。

还有一分钟。

眼神在书立夹着的一大排书名中流转过一圈，他突然发现最边缘的政治书上贴着一张小到不能再小的便利贴。

字迹随意得让他可以第一时间确认不是同桌林敬言的，笔锋落款的那两个字更是验证了猜想。

一秒。

“小张同志，宣传部送来的资料就交给你了啊。”

例行检查教室的学生会会长倚在门框上，又在推脱自己的工作给兢兢业业的副会长。

而副会长平静地攥着便利贴，另一只手

提起早就已经收拾好的书包起身。

抢走了他的烟。

“本月第十一次违规，记-2分。”

傍晚的会议基本就是某人的演讲会，好在全学生会上下团结一致在十秒内完成了[建议结会]→[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喂喂喂！全票通过个毛啊？我还没举…呸，我还没说完呢！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样办运动会特别帅吗，这可是我们高考前最后一次放纵！班长你说是吧！”

喻文州笑笑，没有说话。

“张佳乐，创新，创新！”

张佳乐玩着手机没理他。

“王杰希——！”

王杰希低头看结会笔记。

“……”

黄少天觉得自己好累。

不过想来，在这样一个由宅男会长带领的学生会，大家也都是能懒就懒的了。每周的会议都能来齐成员已经是相当不容易。

“成了，那哥宣布一件事儿啊。”就着主席位吃泡面的叶修这才抬头拿叉子叉好桶封，从桌上的纸巾盒里顺走一张纸擦了擦嘴，动作斯文优雅，要不是都知道他从黄少天开始发言就在泡面，还会以为他刚刚吃的是牛排此类与他画风极其不符的食物。

“我和新杰在一起了。”

“……”

“……”

“……”

“……”

“啥？老叶你再说一遍？？！”张佳乐猛然抬头放下手机。

“今天好像是四月…”李轩冷静地说。

“不，”喻文州比他更冷静，因为几乎是在叶修脱口的那一刹他就看了眼手表，“今天是三月十五日。”

“我的天骗人吧？张新杰啊！……叶修？”

“喂喂少天同志你的口气很讨嫌你知道吗。”

“难以置信。”韩文清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话题中心的那两个人了。

“…你们八字逆转了。天象和机理的运行轨道……”

“大眼神志不清开始算卦了你们快阻止他！”

周泽楷:“恍惚。”

楚云秀:“窒息。”

会议席上本千姿百态，插科打诨，发呆的发呆，叠飞机的叠飞机……的局面，一瞬间被叶修的发言统一了惊恐的大势，这种情况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学生会集体借开会名义翘掉听校长发言的时候。

叶修早就料到会遇见这种情况，笑着回应一个个震惊的反复确认，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在校服口袋里摸索半天忽而想起今天不小心揣了两盒，刚好一次性被自己任劳任怨，勤勤勉勉的副会长没收了。

他又看了一眼坐在左边的张新杰，对方似乎自始至终保持着同一表情，但叶修知道，张新杰是笑着的。

很浅很浅的微笑，又区别于他学生代表发言时的礼节性笑容。感觉就像，嗯……睡梦中迷糊起来发现还能再睡几分钟？

…果然我不是文科生，叶修想。

“只是搭一下。”张新杰突然开口，“搭档性质的。”

“……几个意思？”孙翔没有反应过来。

“太好了！刚才吓死我……”

“就是说啊，我还心说你们两个怎么同时想不开。”

“…等等就只有我觉得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接受这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吗！”黄少天这次可算是举了手，“不过刚才听你们在一起了还不敢说，现在好了…运动会里有项四千米，猜也觉得没人会参加可是这是荣高的传统习俗怎么能泯灭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听说副会长天天夜跑五千米战个四千肯定是不在话下，考虑吗考虑吗？”

张新杰夜跑这件事一开始只有张佳乐知道。

后来孙哲平知道了。

再后来楼冠宁知道了。

再再后来叶修知道了。

再再再后来黄少天知道了。

于是，全荣高都知道了。

并且由于他的坚持不懈风雨无阻，这项事迹已然成了传说。经常会有学妹晚自习后出来去操场散步看着他跑，加油打气的，掐表计算的，纯粹看脸的…虽说不必在意但有时候他也会因此想改变跑道去别处……就像他和叶修搭伙也是因为对方粉丝团最近出了一位穷追猛打的女中豪杰。

不过想归想，他并没有真的换场地。

22:00

张新杰。

平稳的脚步踩过塑胶跑道上的红色颗粒。有时风大些，有时雨摇曳，有时雪冷冽。

他以绝对前进的速度，够着明明走出场就一览无余，却又似乎永远也跑不完的路。

只是今日不太寻常。

他切入第一圈的最后一个转弯，视野中本该是网格与草坪的地方出现了个一身红色休闲装的身影。

长期窝在室内打游戏导致肤色过于苍白，在鲜亮衣服和昏黄的灯光的衬托下更是有些许病态。头发不似平时的随便模样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站姿也是只要是老师就会想上去一脚给他踹直了的歪斜。

不过。

那人大部分插在裤兜，少许露出的那双手非常修长。腕上应该是戴着那款简约大方，连表带也是细抠精钻而整体看来令人很是舒服的手表。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但绝对在笑——

“沐橙说门口新开的店想去看就拖了会儿，张新杰大大不介意我追随你的步伐吧？”

不置可否。

后来几圈可真是乱七八糟，他坚持着自己的步子却总被并排的，老是情不自禁或者说出于本能靠近内道跑的叶修带过去。有时叶修速度突然快了他也加快，慢了他也忍不住稍微放慢脚步。调和的气息还会因为听叶修的话变得略有紊乱。

叶修，轻车熟驾地在打乱他的一切。

“每天都这样也不会累？”

“习惯就好。”张新杰总算是开了口，因为现在是跑完之后的慢走，他允许自己说话。

“有没有想过参加四千的可能只有你一个人？”

“嗯。”

然后是寂静。

其实学生会对于他们在一起这件事倍感震惊也不是活跃气氛，毕竟这两个看起来确实是不同世界的人。

叶修善谈。上可以与校长谈笑风生甚至提一提大忌，也就是今天您的假发戴歪了。下能给食堂大妈提建议，今天多点秋葵赶紧封了黄少天的口。

他就像是天生的发光体，无论在哪里都能带来或多或少的光芒……就算是喷垃圾话时，也能瞎一瞎别人的眼。

张新杰不是。

他像是机器，不管周遭的人物是非怎样，都会极力遵守自己既定轨道的方向前行。

像现在这样没话说的尴尬局面对于他们来说很常见。

果然靠得越近只会越发现差别有多大，张新杰想。

他不如叶修私交甚好的朋友，黄少天喻文州之流，也不比死对头般存在的韩文清孙翔，甚至都无法与少言寡语的周泽楷相较。

“回去之后…”叶修本想说的“早点睡”梗在喉中没有发声。这可是张新杰，恐怕连第几分钟盖被子都有计划的张新杰啊。说这些太多余了。不过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停顿，引来了一直看着前方的对方的扭头。

张新杰和他差不多高，两人几乎是平视。在宿舍前有些发暗的路灯灯光的衬托下，眼瞳成了最彻亮的东西，让人更加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脸部轮廓。

“嗯。”张新杰点头，眼皮轻微向下抖动一翕。叶修注意到他终日敛在镜片下的睫毛，不长，却很密。

这时张新杰突然朝右转去——他住在一楼，不用跟着叶修一起上楼梯。

“你也早点睡。”他说，“晚安。”

叶修也要参加四千这件事，跟着昨天他和张新杰在一起的消息一起挤在了头条。

“他这样的也跑？”孙哲平很是质疑。

“叶神可能连运动都想拿第一了吧。”

“老韩人呢，快点过来看，叶修在向你挑衅！跑爆他！”

“什么叫跑爆，咱能不能有点文化，难怪快三年都考不爆哥。”叶修刚好出了资料室，扫了一眼窝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对每天新闻品头论足的几人。

“哎老叶你来了，”方锐正捏着报纸，歪头看他，“在你跑瘫然后我们几个分几桶泡面和烟当遗产之前，能不能管管事？宿舍一楼现在鼠患成灾的。”

“我又不是猫…”叶修理所当然道，接着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一楼？”

等他们还没到宿舍门口，就听见一句惨叫。

“啊！！！我说昨天晚上怎么蚊子这么毒，原来我是被老鼠咬了！嘶——要不要打狂鼠疫苗啊？！”

孙哲平:“……”

他看了叶修一眼。

叶修抬手挥了挥，表示同意:“老韩去网吧捉旷课的了，哥做主…”

然而孙哲平也不是在等这句话，他突然放声大笑了十几秒，笑声之自然，自然之狂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走吧。”收住之后他绷紧脸，满面严肃，大义凛然，力拔山河之势地进了大门。

叶修:“……”

进去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林敬言，他正在替张佳乐向宿管大叔请假去医院。

“老林，真这么严重？”

林敬言拿过出校批准，扭头看着叶修，缓缓道:“张新杰正在布置天罗地网来打老鼠…”

……这画面感。

高三楼有老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上上上次校报头版配图就是江波涛抓拍到的，拿着英语字典打老鼠的周泽楷，书无虚发，一打一个准。

不过现在这种程度倒是没有发生过，当下也只能先让一楼的人撤到楼上了。

自称留学实则留级多年的曾任师兄现任同学兼室友，魏琛，率先对张新杰到来这件事表示不爽。

特别是在对方平静地看着他和叶修塞在床底下纸筐里的臭袜子，好像在计算数目和日期的时候。

“老魏，我觉得你再不洗袜子一会儿新杰就要洗你了。”

“得了吧，老夫看张新杰一会儿就要拿八四浇你头上…”

事实上这些都是没有发生的，不过叶修很明显感觉到了和他凑一张床的张新杰，似乎更愿意与他睡同一边，纵使再挤。

张新杰很随遇而安，他总是想好各种可能的性格决定了他一贯的波澜不惊。

但他也没有想到过哪一天，会和叶修这样贴近。

早上自己的生物钟响了便起身穿衣服，扫一眼侧着头睡，尽力把自己往墙边塞的叶修。

……昨天晚上这人把手搭在他身上的次数起码五次，腿三次。

然后是洗漱准备，等他用毛巾擦头发的时候就可以叫醒叶修了。

虽然叶修醒来和起床之间的时间还能供他再看一会儿单词。

好在对方早上的事情能优则优，等到他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两人竟同时出发了。

然后在楼梯口分道扬镳，各走一方。

接着，双方开始一天几近极端的生活。

再就是下午检查教室打个照面，傍晚例行会议针锋相对……其实也不过是叶修趁张新杰报告的时候偷偷抽烟或者吃泡面被抓到了而已。

夜晚，又是跑步。

叶修逐渐习惯张新杰的可怕，在速度和迈腿频率上都快和张新杰达成一致。

“到了比赛那天你也这么跑？”

“会快。”

“那你还带着我这个速度跑，心太脏了啊。”

……还不是你非要跟着我一起跑的，张新杰难得腹诽。

“要是哥跑赢了，有没有奖励？”

张新杰的步子踩得依旧非常平稳，和以往毫无差别。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听见自己说。

可是第二天晚上叶修没有出现。

操场对面的社团楼里，最右上方的一扇窗，也没有亮。

张新杰忽而想起高一的某一个夜晚，他开始执行因为晨跑会让早上困乏而新定的夜跑计划。

他的一天称不上忙碌，但绝对充实。体力消耗得很快，到了第九圈完全没有力气，他强迫自己有些前倾的头扬起，刚好看到社团楼里的最后一扇窗暗了。

撑到第十圈，他又瞥见操场网格栅栏外有人邋遢穿着校服，叼着一管烟在慢慢走。身形有些佝偻，腋下夹着的书和文件也不多。

对方的脸逐渐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张新杰却开始关注起，这个一入校便成为风云人物的学生会会长。

叶修，曾经连跳两级，上了名牌大学。最后却因为大学的专业念得不是很顺心，回头重新念高中。

如此充斥着骚包与任性气息的人生。

与张新杰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生活完全相反。

叶修对于张新杰来说，就像是翻开一本普通的书里，发现的一段缱绻文字。

他不会总在想这段话在讲什么，但将页码行数记得清清楚楚。

第三天叶修也没有来，准确地说，是没有来学校。

“苏沐橙，缺勤。”

“苏沐橙？”韩文清从出勤单里抬头，鲜少地质疑了张新杰的话。

“是。”张新杰吸了口气，回答道。

不仅是叶修一天不在，苏沐橙也是。

没有向任何人请假，就这么突然地失去了音讯。

韩文清得到张新杰的再次回复也没再过问，径直去了下一个班。

只有张新杰站在楼道口许久，听到铃声才回班。

他很焦躁。

他很不安。

这期待叶修出现的一天里，他突然发觉他见了许多人，许多本在他记忆中有大致定型的人，而此刻对他来说，他们的标签就只有“知道消息”与“不知道消息”。好像生活一下子被放大了无数倍，他从未意识到他竟然对叶修的交际圈了解得这样详备，连叶修批文件时最欣赏字迹的报告员都记得班级姓名。

不过表面上似乎没什么变化，所有人眼中的张新杰依旧波澜不惊从容镇定。

直到，放在口袋中整整一天的手机，响起铃声。

他看见叶修坐在抢救室门前的排椅上，还穿着鲜红色的休闲装，衣服上褶皱很多，有些地方甚至被蹂躏成一团不过好在似乎没有受伤。

头发的状况有些糟糕，但比头发糟糕的还有脸色——张新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叶修。

他忽然诡异地希望，叶修受到的是身体上的伤害。

叶修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看着愣怔站着的张新杰，碎碎念了一句挺快啊。手伸到口袋里几番摸索，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放弃了寻找。

张新杰从背包中掏出一盒烟和一支打火机扔了过去。

“出去抽。”

他跟着叶修一起走到了医院前的电话亭，之前叶修就是通过它联络到他的。

[有空吗。]

[……你在哪？]

[市医院……哥没事儿啊，嗯…]

……

有病，绝对是有病。

张新杰表情依旧极度平静，单手提着书包倒过来立着，抖出所有书籍笔记，接着在室内翻江倒海装进他觉得需要的一切。

钱，手纸，绷带，对方的衣物，被自己没收的烟……

然后一路夹着手机赶过来，手机那边叶修没再说话，其他声音倒是清晰极了。

[姑娘家的出这种事儿…]

[出车祸也没伤到脸也算很幸运了，现在学生大半夜的出门干什么啊。]

[危险期还没过呢还管脸，虽然是挺漂亮的。]

……

张新杰学不会安慰。

胜利就是胜利，失败就是失败。

逢灾遇难他也只能俗套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一切真的都会好吗。

这种徒添希望又可能在绝望时成为最大讽刺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苍白，无能为力。

这就是我，张新杰痛苦地在喉中滚过这句话。

此时此地，在的要是黄少天，他会怎么做？

或者喻文州，或者江波涛，或者任何一个除了他以外的人。

恐怕都做得比他好吧？

“沐橙有个哥哥。”靠着树闭目许久的叶修突然开口，“长相上和她画风挺统一的就是人混账了点。”

张新杰看着他。

他知道叶修说的是谁。

荣高神话，天才苏沐秋。

“不过现在我也差不多了…”叶修笑笑。

他想到昨天听到苏沐橙要出去买材料做火锅的时候，他正在收拾文件。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换装，穿鞋。

然后，看表。

心脏一瞬间紧促跳动，想着她平时去的地方直接跑去。

接着看见有警车，有救护车…

签字之后他就坐在门外，一夜，又一天。

他没有手机，苏沐橙的也早不知道在现场什么地方。

他就这么熬着夜晚，熬着白天，熬着消息，熬着心。

等有医护人员叫他休息，才起身，拨通了电话。

大概是两个人一起熬会比一个人更好熬，他想。

张新杰保持着沉默，其实他也只能保持沉默。所有的话现在怎样出口都觉得是怪异的，安慰逗乐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他就这么跟着叶修走，听着叶修偶尔说出的一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和叶修回到抢救室门口。

他们并排坐着，彼此不再言语。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张新杰已经开始计算叶修每分钟心跳多少次，叶修才出声。

“你给自己请假了吗。”

“……”张新杰抬手推高眼镜。

叶修没再说些什么，低头看着玻璃窗前落下的夕阳余光。

张新杰突然想起他和叶修第一次面对面的场景。

那天他代喻文州值日过后再次确认了一遍是否遗漏，转身正准备离开。发现门上靠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人。

夕阳的光芒顺着近处的窗框打到门楣，空气中的灰尘颗粒是漠黄的圈。那人修长无暇的手指夹着一管香烟，不过并未点燃。腕上的手表略大，可以看见比放学时间要晚上三分钟。

“借个火呗？”

后来的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也很快很快。

他们听到那扇门被推开的声音。

“脱离危险。”

张新杰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四个字对叶修的救赎，以及对自己的救赎。

他本想再留一会儿，叶修却拍了他的肩膀。

“你先回去睡一觉，没事了，放心。”

然后身背灰白的灯光，走进病房，走入光芒。

直到对方关上门，张新杰才点头拿起背包，又恢复成从来不会焦急失措的自己，离开。

隔天苏沐橙就醒了，医生护士，包括邻近病房的患者都在说她福大命大，不仅醒得快，脸还没伤着。

她也不说些什么，只是笑着。

过了一会儿叶修才进来，端着刚买好的早餐，豆浆的热气都还没有消散。

“张新杰呢？”

“啊？”

“你没叫他一起过来？”苏沐橙看上去惊讶极了。

“让他先回去睡觉了，那会儿都一点了……”叶修把东西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先摸了个苹果准备削给苏沐橙，“烫，等会儿再吃啊。”

“嗯。”苏沐橙靠着枕头勉强点了点头，她的腰部被缠了数道绷带，手与胳膊也大部分骨折。

“高考前会好的，不然咱等下一届，下一届一定是状元了。”

“平安就好。”苏沐橙说，“不过你的苹果削得也太丑了……”

“一会儿给你把新杰叫来，看看他……”叶修见她心态不错也跟着话说，直到抬头发现对方一脸期待才发觉掉圈套里了，“什么时候？”

“你没事就经过副会长工作室的时候吧。”

“这么早？”

“也不是啦，主要还是看到便条。”就是那张叶修贴到张新杰政治书上的便条。那周政治老师有事没来，张新杰根本就没动过它，更别提发现叶修约他去天台聊事的便条。

“这都能看出什么啊？”叶修送着自己削得乱七八糟的苹果过去。

“司马昭啊…”苏沐橙咬了一口，有些含糊地补充着说，“都要高考了，粉丝再狂热也不至于你要找个搭伙的吧。”

“还每天放学三分钟之内一定跑到我们班。”

“每天都带烟，恨不得人家通过你开家香烟店。”

“四千说什么就一个人跑太尴尬，其实根本就是想和他一起跑。”

“还有老鼠……”

“慢着慢着，”叶修收回苹果摆了个暂停pose，这姑娘说好的受伤呢，怎么反过来刺他了，“难不成你连老鼠都觉得是哥放的？”

“当然不是。”苏沐橙吐舌，眼神扫向一边的温水，叶修见此给她递上水，她抿了一口继续说，“还有老鼠在一楼出没，你也太高兴了吧。”

叶修:“……”

他摸摸鼻子，难得有些尴尬。

“那又怎么样。”过了会儿才开口，“他对我没想法。”

苏沐橙从未觉得叶修有这么笨拙迟钝过。

“你们好瞎。”她痛心疾首，“一个把自己的行为都找理由解释通了，另一个装得一脸不在乎……张新杰那种人，会因为你缺人充位置就上吗。”

“他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你还不清楚？”

张新杰是什么人？

严格，沉稳，靠得住，强迫症，甚至古板……

叶修第一次见到张新杰的时候，老实说，并不愉快。

对方不仅没有给他心心念念的打火机，还抢了他的烟…并且后来三年没收，一如既往。

没想到隔了几天学生会选举，叶修就发现自己的副会长是他。

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发型衬衫领带外套长裤甚至是鞋带，都整齐干净得出尘。到了主持人宣布结果的时候，也只是微微颔首。

——这人不会笑吗。

接下来的相处和叶修预料的一样，平淡，简单，连玩笑都没有开过。虽然他们是正副会长，但在工作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哪怕是组织野外旅行，叶修对张新杰的印象也只有“小叮当”。

直到那天他经过资料室。

玻璃窗里的张新杰面对着一台电脑，表情始终如一，而当叶修径直继续走的时候，角度使他刚好看见电脑上的内容。

是他自己。

是叶修以前接受采访的视频。

——哥是不是被当作研究对象了。

他驻足跟着张新杰一起看，时不时切换视角瞥一眼张新杰。

到了最后一句问答，电脑里的叶修调侃了记者一把，语句语气都是平时的风趣意味。

资料室外的叶修再看向张新杰。果然，他的眉头似乎微微皱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舒展开来。

——他笑了？

他应该是笑了。

以叶修的角度和距离看到大致表情已经是极限，他突然在想张新杰笑起来眉眼会不会弯，嘴角是怎样的弧度，酒窝是否存在、是深还是浅……

醍醐灌顶。

“新杰呢？”苏沐橙几番说过自己还好劝他回校之后，叶修赶回了宿舍。

“刚搬出去，”魏琛下意识回答，接着发现是叶修立马追问，“苏沐橙怎么样？你这么快回来应该没事儿了吧，有福的姑娘啊……”

“搬出去？嗯…他说的？”

“他还去给你们请假了，搬出去听他说是找到了出租屋，就在学校门口，房租还不高……哎老叶你去哪？”

叶修没去哪。

只是在学校里逛。

他一直以来都是自信至极的，一方面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另一方面他认为成功，本身就始于心怀胜利。

然而在张新杰这件事上不是的。

他知道他们有时真的差别太大，有时又太过相似。但他也享受这种感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你们相爱，所有的相像都叫做契合，而所有的对立都叫做互补。

可张新杰和他想的一样吗？

他不确定。

所以他徐徐图之，按步布棋。

结果，竟然还是跟丢了。

张新杰想和一个人断绝对是彻底的，当然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老死不相往来，而是带着机器的对人方式这样对你。因为他平时大概也就是这个态度，所以其他人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大差别。

只是，他们都察觉得到，叶张二人之间的气氛变了。

张新杰宣布结会时的语调毫无平仄顿挫，腹稿念得顺利自然。语罢二人便先后起立离开，各走一边，散会。

“喂喂叶修，”黄少天跟上前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你们不会就因为跑比赛你赢了他就这样吧？张新杰也太小肚量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叶修翻了个白眼，继而摆摆手，“没事，没事。”

没事。

他们只是回到了开始。

张新杰不再惯留三分钟，也不再夜跑。

他为别人立的习惯已经被自己改回去了。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清楚叶修当时叫他去商量搭伙的事情，是抱着怎样的侥幸心理，却永远不会忘记叶修注视苏沐橙方向时的眼神。

今天是交志愿表的日子。

他带着三年里没收过叶修的所有违禁品，走进了会长办公室轻轻放在沙发上。

对面就是趴在书桌上睡觉的叶修。

那人依旧搭着东西睡觉，脚架在客椅上，手臂盖在抽屉里的键盘旁。

张新杰忍不住靠近。

目光在叶修浏览着的网页上扫过，接着看到一页白角夹在第二三行抽屉中间的细缝里。

他屏住了呼吸。

伸手——

张新杰规律至极的人生中有过一次意外和两次冒险。

意外是他喜欢上了叶修。

第一次冒险是答应了叶修。

第二次，则是——

“抓到你了。”趴着睡的人突然抬起头，展开的腿撵着座垫将客座拖了过来，声音嘶嘶的非常磨耳，然而他现在这样的动作刚好圈住了拿起志愿表的张新杰，“还欠哥一件事儿呢吧。”

张新杰的手有些抖，刚才的举动是对自己少有的放纵。却被抓了个正着，不过他仍保持着一贯的平静看着叶修深黑入邃的双瞳。

毕竟那里面倒映的，就是他自己。

“你帮哥填了呗。”叶修说，“嗯？”